林非先生酷爱音乐,在他的书房里,永远流荡着优美的旋律。门德尔松那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C小调小提琴协奏曲》,肖邦那晶莹明澈、静谧幽丽的《夜曲》,贝多芬、柴可夫斯基、约翰·斯特劳斯、雷哈尔的那些超越时空、穿透心灵的音符,使整日枯坐在斗室里的学者、作家的心飞出了那个狭小的空间,伴着这些乐曲走向广袤的天空和大地,走向丰富的心灵的海。十多年间,在这些生命的乐章伴随下,林非先生写出了十多本散文集和十二本学术著作。当我翻开他新近出版的第十三本散文集《世事微言》的时候,耳边也同时奏响了一支悠扬的乐曲。
在音乐伴随下,林非先生潇洒而从容地活在自己的人生旋律中:爱山水,爱亲人,爱朋友,爱人类,不为利驱,不为物役,在文字中潇潇洒洒地流露着自己的内在性灵。
在林非先生的散文中,我们读出了他生命的歌。他多次用充满崇敬又略带忧伤的笔调写到母亲,写到她给予自己的生命的影响和爱的滋养(《母亲的爱》)。作者又把这种生命的期许给了心爱的儿子。一篇《离别》,把送儿子去美国深造时,机场告别的一幕写得极其动人。而且。母亲对于“我”,“我”和妻子对于儿子的期待迭印成一个积极的生命流程,在这个时间的“流”中,分明能够听到时代由远而近的脚步。对于爱情这个令人大悲大喜的话题,林非也是浓情淡出。林非和他的妻子肖凤都是学者,又都是散文家。从《儿子的生日》、《家务事儿》等作品中我们能够读出:他们共同生活在创造的状态中。创造是新鲜的,在创造中的人是年轻、丰富、充满活力的,从容而充满创造激情的生活使林非散文中表现的爱的情感成为一首隽永的诗。当一个人能够从容地体味生活,亲情、友情、爱情,这些人间至情才会被充分感受。林非散文中还有多篇表现友情的作品,冰心、刘大杰、方令孺、萧军、秦牧、荒煤,还有一些外国学者、作家,他们自然而亲切地从作者的笔下向我们走来,使我们觉得,他们都过着一种平实但却有境界的生活。
在作者的人生旋律中,也有沉重的音符。那是在那些荒唐的年代,对自由和思考的权利最深沉的呼唤。《我和牛》讲述了作者在干校放牛时,只能和牛“默默地对视”,在肮脏而腥臭的牛棚里,向往“自由自在的‘安乐国’”。而这时,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响曲》和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从远处给了他生命的召唤。从《一个难忘的会议》、《回忆陈翔鹤》等多篇作品都能看出,作者是多么珍视人的思想独立性,对生活始终保持一种清醒的审视的目光。
当回眸静观中国历史时,林非先生从已过风烟中寻找着那些应当仰视的灵魂,与他们发出生命的合鸣。每当想起司马迁,他总不能平静。在旷野、在闹市,他都会穿越时间隧道,和这位勇敢的思想者对话,时时被那种在专制重压下,始终保持秉笔直书的品格和勇气的精神所引领(《询问司马迁》)。而对于荆轲,则赞叹他大义凛然、从容就死的壮举,对他那种决绝、壮烈和高旷的精神心向往之(《浩气长存》)。在《秦桧的铁像和文征明的词》中,作者拨开秦桧是杀害岳飞的凶手的表象,笔锋直指站在秦桧幕后的南宋高宗赵构,并且极其沉痛地看到,在“长期形成的整个奴性崇拜的气氛”里,历史的真相往往被掩藏。这似乎是在一支听熟了的曲子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新的声音,令我们警醒。
当代生活是一条湍急的河,是多种声音形成的复调的乐章。许多人来不及思索便被懵懵懂懂地裹挟进去。权力,金钱,奢华的生活……种种诱惑使不少人失却了平静,卷在时尚的大潮中上下翻腾,在热闹喧嚣中,失却了宁静的沉思、闲适的享受和潜心的精神创造。林非先生在斗室里思索着,对现代技术文明把人与土地、与自然的血脉联系隔离开来表示深深的忧虑。更对金钱给人造成的精神腐蚀感到痛心。从《车声隆隆》、《旧金山印象》、《东京之夜》中我们都能看到作者穿越空间,站在人类发展的历程中发出的感叹。
林非相信世事尘埃不应当包裹起那颗原本单纯的心,种种俗欲只能使生命忙乱地飘浮在半空中。只有用智慧渗透人生,执著地守着本真的生活,率性而为,珍爱生命,珍视每一个人的生存权力,以享受生命为乐事,才能永远唱一支属于自己的歌。于是,我们从他那看似清寂的日子里,从他的作品中分明听到了和谐、静谧而又充满生机的生命之歌。